她第三次竞选法国总统可能第三次陪跑

　　10余天后，53岁的玛丽娜·勒庞即将第三次角逐法国总统。

　　作为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总统候选人，勒庞在最近民调中仅屈居于法国总统马克龙之下。多家媒体和民调机构都预测，这次选举将复刻5年前的场景，首轮投票过后，还是由马克龙与勒庞进入第二轮投票，两人一决胜负。

　　出身政治世家的勒庞身上有许多标签，“女强人”“民族主义者”，还有人因其言论给勒庞冠以“法国最危险的女人”之称。但自2012年起，勒庞一心想给自己再贴上一个更浓墨重彩的称号——“法国首位女总统”。

　　但事与愿违，勒庞前两次竞选法国总统的答卷虽有进步，仍逃不过陪跑命运。

　　勒庞为第三次参选做足了准备，与马克龙近乎最后时刻宣布参选不同，勒庞提前两年便宣布有意再争总统之位。计划赶不上变化，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马克龙在其中的“穿梭外交”颇得法国国内民众青睐，民调一再走高，给勒庞的竞选道路蒙上了阴影。

　　这一回，勒庞或再次铩羽而归。

　　 “如果你姓勒庞，那么政治就是你唯一的出路”

　　1968年8月5日，勒庞出生于巴黎大区上塞纳省塞纳河畔讷伊市，她是“国民阵线”前任主席兼创始人让-玛丽·勒庞（下称“老勒庞”）的小女儿。

　　也许是出身政治世家的缘故，勒庞的政治觉醒时刻来得比其他人要早许多。

　　那是在1976年的11月份，小勒庞年仅8岁，距离她父亲老勒庞创立备受争议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刚过去4年。据BBC报道，有人对其父亲极端言论不满，在他居住的公寓外平台上放置了5公斤炸药，企图袭击老勒庞。

　　这座公寓的整面墙被炸毁，所幸无人受伤。小勒庞和两个姐姐在玻璃碎片和瓦砾中醒来，在层层烟雾中，什么都看不真切，只听见父亲大喊“孩子们，你们还活着吗？”

　　至今，这桩爆炸袭击案的行凶者仍没有被抓获。但这次创伤事件在小勒庞心中留下了极为深远的影响。那是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身为“勒庞”家族一员的不同，他们不会被当作正常人看待。勒庞似乎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朋友，他们都被父母告知不要靠近危险的勒庞一家。

　　回忆起这场爆炸，勒庞在她的自传《逆流而上》（Against the Flow）中写道，“那天晚上，我像同龄的小女孩一样入睡，但当我醒来后，我已经不再和她们一样了。”

　　法国报纸《今日巴黎》的政治记者奥利维耶·博蒙特（Olivier Beaumont）曾为勒庞家族写过一本书，他也认为想要理解勒庞如何领导着法国极端主义政党，就必须要追溯到她的童年时代。

　　爆炸发生后，勒庞跟随家人搬到了巴黎郊外，一个富有的右翼分子以遗嘱的方式将这座别墅赠与了她父亲。一楼被老勒庞用作党内办公室，楼上是他们的私人住所，政治活动和家庭生活完全交织，勒庞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浸淫长大。

　　顶着“勒庞”的名字，她并不受同学欢迎。斯坦福大学法语教授及研究当代法国极右主义的专家塞西尔·阿尔杜伊（Cécile Alduy）对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NPR）指出，成长环境逐渐让勒庞形成一种家族心态，让她与家庭和政党紧紧团结在一起。

　　勒庞开始陪父亲出席会议、参加游行，13岁的勒庞甚至给老勒庞的总统竞选活动帮忙。长大后，勒庞就读于巴黎第二大学法律专业，做了6年律师。30岁的勒庞选择专心投身政治事业，在1998年接管“国民阵线”的司法事务。同年当选法国北部加来地方议会议员。2004年先后当选巴黎地区议会议员和欧洲议会议员。

　　一切好像正如勒庞的侄女玛丽昂·马雷夏尔-勒庞所说，“如果你姓勒庞，那么政治就是你唯一的出路”。

　　“法国最危险的女人”试图洗白政党

　　2011年，在创建并领导“国民阵线”近40年后，82岁的老勒庞走下了政治舞台。在最后的告别演讲中，他期待“国民阵线”在新领导人的指挥下取得成功。此时，“国民阵线”下一任领导人，他的小女儿勒庞正在人群中一边鼓掌，一边落泪。

　　带着父亲的祝福，勒庞赢下了内部投票选举，接过了“国民阵线”的指挥棒。这时的勒庞父女或许没有想到，原本顺遂的党内权力交接、家庭温情会在不久的将来，分崩离析。

　　老勒庞创建的政党属极右翼，他本人有着极强的仇外和反犹太倾向，大肆批评移民，反对全球化，主张“法国是法国人的”。他参加过5次总统竞选，并在2002年闯入总统选举的第二轮，震动了当时的法国政坛和国际社会。

　　法国选举采用多数两轮投票制。第一轮投票中，如果没有候选人获得逾半数选票，则得票居前的两名候选人参加第二轮投票角逐。持有如此极右主张的人闯入法国总统选举的第二轮决选实属罕见，也致使当时法国主流政党联合起来反对老勒庞。

　　最终老勒庞惨败法国前总统希拉克，得票率甚至不足20%，但闯入总统选举决赛圈本身仍被看作是“国民阵线”建立以来的一个小高潮。

　　勒庞的主张与其父亲可以说是一脉相承，反移民、反全球化、反欧盟，还主张退出北约，提倡贸易保护主义，她还因其言论而得名“法国最危险的女人”。

　　不过，早年“国民阵线”的极端言论在法国并无多大市场。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丁纯对新京报记者表示，法国大革命之后，法国国内主流强调自由平等，相比于盎格鲁-撒克逊资本主义，更主张效率经济，法国社会主流整体偏左。极右翼主张一直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边缘观点。

　　勒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舆论认为你是一个可能破坏国家的极端分子，那么你很难当上总统。”勒庞说道。阿尔杜伊指出，接过“国民阵线”领导权后，勒庞试图“洗白”该党，逐渐“去妖魔化”（de-demonize），接触经济脆弱的人群，吸引年轻人，以软化政党形象。

　　但老勒庞时不时的惊人之语一再削弱着勒庞给政党改头换面的努力，两人多有观点不合，直到2015年，老勒庞的一席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2015年4月，老勒庞接受法国电台采访，在提到二战大屠杀时，他说道，“我不是说毒气室不存在，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它，我没有专门研究过这个问题，我相信他们是二战历史上的一个细节问题（le détail）。”

　　这番所谓“细节”言论彻底激怒了法国民众。勒庞选择与其父亲的煽动性言论彻底切割，2015年8月，老勒庞被自己一手创建的“国民阵线”开除党籍。

　　也有人猜测，这不过是父女俩上演的一出大戏，目的是让人们相信这个极右翼政党已经真正改变。钻研勒庞家族多年的博蒙特则认为，两人的决裂是真的，因为在勒庞家族，“政治要浓于血缘”（politics is stronger than blood）。

　　10年3次竞选法国总统

　　时间先退回到10年前。

　　当时，勒庞刚执掌“国民阵线”不过一年时间，但她并不满足于此，提出了一个更高的目标——成为法国首位女总统。

　　在宣布竞选意愿后，勒庞却遭遇了程序性障碍。依照规定，总统候选人必须提交一份支持者名单，由500名民选官员共同签名，否则选票上不会印出她的名字。问题在于，愿意站出来支持勒庞的人并不多。她甚至提出由官员匿名署名，但该要求遭到法国宪法委员会拒绝。

　　2012年3月13日，距离提交签名的截止日期还剩下3天，勒庞终于集齐了500个签名，从而获得竞选总统的资格。在随后的大选中，勒庞的第一轮得票率排名第三，未能进入下一轮。

　　相比于第一次竞选总统，收集500个签名尚有困难的窘迫局面而言，2017年法国大选的形势似乎变得更有利于勒庞。

　　前一年，先是英国举行了“脱欧”公投，随后一名毫无从政经验的美国商人特朗普当上了美国总统。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指出，勒庞正是想凭借着这股民粹主义浪潮打破壁垒，将自己送到爱舍丽宫。

　　第二次参加大选，勒庞也走到了第二轮投票。虽然最终她以大比分落败于法国现任总统马克龙。不过，NPR指出，进入决选轮足以证明勒庞已成为法国政治版图上的一个重要人物。在短短6年时间里，她手上的“国民阵线”已经从边缘政党转变为一支不容忽视的全国性政治力量。

　　曾被骂“有毒”的极右翼“国民阵线”正逐步向法国政治舞台中央靠拢。一方面，是法国的内外形势发生了变化。丁纯指出，欧债危机、难民危机以及法国发生数次恐怖袭击后，全球化的负面影响显现，与不少发达国家一样，不少法国民众认为自己是全球化的失利者，社会内部的不公正问题愈发突出。他们开始质疑全球化、移民在社会中的影响；对欧洲一体化的微辞也有所上升。另外，在国际环境中，特朗普喊出“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口号，以及他本人的当选，也让民粹主义进一步获得市场。

　　另一方面，勒庞的“去妖魔化”行动也取得了一些效果。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所助理研究员母耕源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在政治风格上，勒庞相较于其父亲更为灵活，更能适应形势发展，她努力淡化政党极端右翼色彩，逐步向正常、温和政党靠近。

　　2018年，勒庞还为“国民阵线”正式更名为“国民联盟”，称这是该政党运动的历史性时刻。英国《卫报》指出，更换名称是想重塑政党形象，以获得更多支持。不过，勒庞的“洗白”行动也受到了部分党内人士的批评，称其“过于主流化”“无视基层党员”。

　　如今，勒庞带着“改头换面”的“国民联盟”正第三次向总统之位发起冲击。

　　勒庞或难逃陪跑命运

　　2020年新年刚过，勒庞领导的“国民联盟”在巴黎附近的南泰尔举行新年新闻发布会。会上，她毫不吝啬地与在场人士分享了自己的新年愿望，表明有意参加2022年总统选举，直言“我意已决”。

　　勒庞说道，她提出了一个宏大的替代方案，可以让法国重新站稳脚跟，建立国民团结。丁纯指出，反移民、经济爱国主义、强调再工业化是勒庞竞选纲领的主基调，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法国优先”，在工人阶层中非常有号召力。

　　另外，勒庞也在转向强调增加国民购买力、改善公共服务和福利政策。丁纯补充道，这些往社会主流意愿靠拢的非传统右翼主张则是为了争取年轻选民，扩大选民基础。

　　与马克龙几乎压线报名窗口期宣布参选不同，勒庞选择提前两年布局。但投入竞选时间长短并不一定与得票率正相关。

　　根据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民调数据显示，截至当地时间3月29日，马克龙在首轮投票的支持率为28%，勒庞紧随其后支持率为19%。

　　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公布2022年法国总统选举民调数据。左侧是预测第一轮投票支持率，右侧是2017年法国总统选举第一轮支持率。/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报道截图

　　原本马克龙的民调数据就相对领先，俄乌冲突爆发后，马克龙的优势进一步扩大。母耕源指出，一般而言，法国国内大选的主要议题很少涉及外交问题，但今年的俄乌冲突引起了法国较大关注，马克龙在其中的“穿梭外交”也赢得了国内民众的好感。

　　马克龙的国际知名度正在帮他在国内事务中取得成功。《华盛顿邮报》指出，马克龙试图在俄乌冲突中发挥调停作用，看上去是一场冒险的政治赌博，但其中暗藏真正的政治利益。即便他调停失败，也不会招致指责，一旦他成功，则会赢得满堂喝彩。

　　马克龙俨然将自己塑造成“战时领导人”，称自己是法国选民在动荡时期最安全的选择。马克龙的一番操作，一定程度上打乱了勒庞的节奏。

　　民调数据显示，本次大选很可能重复5年前的情形，马克龙和勒庞再次进入决选，预计马克龙将以55%对45%的优势获胜。

　　如果勒庞三度陪跑，预计她会向总统之位发起第四次冲击。丁纯认为，勒庞对执政的渴望表现得非常强烈，从她逐渐向主流靠拢争取选民就可见一斑。法国政治图谱碎片化，国际形势也在不断变化，两相作用之下，未来勒庞并非毫无当选可能，因此她继续竞选总统的可能性很大。

　　但样本有限的民调数据并不能确保马克龙稳操胜券。

　　“就这次选举而言，我看不到任何确定的结果。”巴黎政治大学教授多米尼克·雷尼（Dominique Reynié）指出，新冠疫情和俄乌冲突的双重背景增加了本次法国总统大选的不确定性。即使是分析投票模式的专家也不能得出可靠结果。

　　另外，低投票率也可能会影响选情。法国民调公司BVA的一项调查显示，只有71%的受访者打算在4月的选举中投票，这或导致选民投票率创下历史新低。

　　低迷投票率反映的是选民的情绪。母耕源指出，这意味选民对政治越来越不感兴趣，无论是左右翼轮流上台，还是中间派马克龙执政，都没能解决他们的问题，体现了民众对选举政治的失望。

　　雷尼指出，大选当日可能会有一大批温和派选民弃权，他们既反对勒庞，又对马克龙有敌意。作为选民中最大的群体，一旦他们对大选有预设结果，或不愿意参加投票，那时结果会如何将不得而知。高弃票率或对选举结果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

　　由此来看，法国总统选举仍有悬念，4月10日之前，一切都可能发生。

　　记者 | 栾若曦

　　编辑 | 张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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